派樂地(parody)一般翻譯為「戲擬」,
在語言學上原本指的是一種諧擬、戲仿的話語策略或手法。
套用到藝術創作上,就轉化成以一種故露痕跡、戲謔調侃、或荒唐可笑的方式來模仿再製他人的作品。
這好比一位嘻笑怒罵、狂妄無忌、插科打諢的小丑,
意圖引起哄堂大笑,但卻存有深意,精準暗指嘲諷對象,
像魯迅筆下的「阿Q精神」、周星馳無厘頭式幽默感、美國默片大師卓別林、中國古代小說《儒林外史》都屬於parody精神。

在文化轉型的時代如西方文藝復興、十九世紀,parody精神特別地活躍,
並有俄國學者巴赫汀(Bakhtin)的對話主義文化理論來背書與加持。
巴赫汀提出的諸多文化現象,如狂歡節美學(carnival)、眾聲喧嘩、雙關語等,
也在這次展覽中不時流竄露出。

也就是說,在歡樂和創造性的大型狂歡節慶中,
高雅菁英文化退位,通俗大眾文化得以出頭,
各種文化言語都獲得表現的機會,因此眾聲喧嘩、百家爭鳴。
此時市井小民的淫詞俗語可藉由parody戲仿官方權威言詞,
而爭取到與高雅菁英文化平等對話與交流的機會,藉此達到某種程度的自由平等烏托邦。
所以這次展覽中有不少作品拿世界知名藝術大師或經典作品來開刀,
藝術家希望達到的效果就是「與權威進行對話」,在笑聲中達到革命的顛覆力量。

parody精神在西方藝術史上可溯源自達達主義與普普藝術混搭而成的壞美學,
達達主義的先驅---杜象(Duchamp),把《蒙娜麗莎的微笑》加上了八字鬍和山羊鬚,
意圖顛覆蒙娜麗莎在世人眼中的經典美好形象,
也可以說,達達主義是想解構與顛覆世間一切既定的價值體系,
藉此重新建構新的美學價值,讓大眾文化與精英文化逐漸靠齊。
而普普藝術的安迪‧沃荷則將瑪麗蓮夢露與貓王等明星肖像轉化再製,
利用重覆並置、絹版複製手法,
製造量產化的流行文化符碼,以擁抱大眾文化。

接著來看看這次【派樂地展】的展出作品...

俄國的藝術團體「修正版(Revision)」推出《你的最愛系列》作品,
把達文西、杜象、塞尚、培根等歐美知名藝術家的形象,
找人飾演扮妝成覆滿毛髮的長毛怪人肖像,
毛髮可視作一種不文明、原始、獸性的象徵,
半人半獸的大師肖像讓人感到新奇與突兀,
也顯示出俄國藝術家意圖以無厘頭的惡搞來進行對經典的冒犯與越界行動,
但我懷疑這樣可以產生多少對話?

左下圖是杜象照片,右下圖是修正版的惡搞照片~



一般人若不看作品的說明牌,恐怕只認得出達文西吧~



印尼藝術家蘇瓦吉(Agus Suwage)的作品《傑夫‧昆斯 國王與皇后》,
把矛頭指向美國的當紅普普藝術家傑夫‧昆斯(Jeff Koons),
昆斯擅長把汽球玩具轉化為巨大的不銹鋼雕塑,
如《懸掛的心》、《汽球狗》等作品,
視覺上極輕盈的量感,實體上卻非常沉重,輕重的極端對比造成視覺錯感。


Suwage認為骷髏頭是人類最共通的狀態,
也帶有腐朽死亡與生命虛無的負面訊息,
他把骷髏頭變成金色與銀色,給它們戴上米老鼠的大耳朵,以及皇冠裝飾,
這樣就有了迪士尼童話世界/王族憧憬/生命訊息的詭異三式組合。
我們可以把它看成米老鼠王族死後的遺骸,
也可以看成人類的一種渴望投射---喜歡童話故事的單純,又嚮往成為國王皇后以享受榮華富貴。



達達派的杜象於1912年曾男扮女裝創造了另一個自我---蘿絲.瑟拉薇(Rrose Sélavy),
拍下了一系列照片,
這個女性化名的法文諧音意思是「愛就是生活」(Éros c'est la vie)。
杜象的扮相是模仿當時的歐洲貴婦形象,
並運用柔焦攝影手法增添嫵媚迷人的魅力,
以異性扮裝呈現出雌雄同體的視覺形象,跨越了性別的界線。


日本藝術家森村泰昌一向以自身扮裝西方藝術史、電影明星和娛樂界中的眾多女相聞名於藝術界
他的攝影扮裝作品激起性別認同、東西文化權力等議題的反省和思考。
1988年的作品《雙重虛假(杜象)》,
比之杜象的女扮相,森村泰昌頭上多了一頂帽子,也多了一雙男性手抓住女性化的手臂,
我們可以把它看成藝術家的「男性自我」分裂增生繁衍成「女性自我」。
扮演杜象的莎拉薇,是森村泰昌第一個以女性裝扮像入鏡發表的作品,
藉由跟隨杜象跨越性別找到他的女性自我,從此開啟他扮演眾多女相的動力。


Suwage的《在杜象及森村泰昌之後》畫作是向杜象與森村泰昌致敬,
人臉部份放他鍾愛的骷髏頭,還擦上亮亮的口紅,多出的那雙手臂也變成骷髏。
對當代藝術不熟悉的觀眾,也可以有另一種解讀:
以為這件作品在影射剛過世的麥可‧傑克森(Miacel Jackson)
畢竟這姿態動作和裝扮都與麥可的戴黑帽華麗造型蠻相似的...XD
圖像的歧義性也可造成藝術作品的多重詮釋觀點,
即使是與作者原意完全不相干的解讀方式。



女性藝術家瑪麗蓮阿布拉莫薇琪(Marina Abramovic)從1970年代開始身體自殘式的前衛行為藝術創作,
以身體為創作的媒介,探索生理與心理的極限而忍受痛楚與危險,
以尋求精神與情感的轉換。
瑪麗蓮發表過許多令人瞠目結舌的作品,全都刀光劍影、挑戰身體與觀眾極限,
也幾度於創作過程中陷入昏迷甚至瀕臨死亡。
Suwage的《潛能(向瑪麗蓮及尤烈致意)》作品以畫筆重新描繪瑪麗蓮的一件行為藝術作品錄像
助手尤烈的箭矢正對著瑪麗蓮的心臟位置,瑪麗蓮拉著弓,
兩人呈現往後仰的站姿,互相注視彼此眼睛,
兩人心臟前都貼有麥克風,以錄下心臟急促跳動的聲音。
Suwage畫下這一瞬間,並把人物背景轉化成帶有花葉裝飾效果的骷髏頭,酷似壁紙的圖案。



大陸藝術家王慶松的作品《羅曼蒂克》,
把許多幅西洋世界名畫的內容,
如Masaccio的濕壁畫《亞當夏娃被逐出伊甸園》、波提切利《維納斯的誕生》、馬內《草地上的午餐》等,
找東方人扮裝並拍攝下來,
從虛假的佈景、身材走樣與長相平庸的演員、演員不到位的表情與突兀的假髮,
對映出西方強勢文化移殖東方後的心靈隔閡與格格不入。





朱駿騰《大奶特攻隊》的展場佈置是向安迪‧沃荷的康寶濃湯罐致敬,
展場如同大賣場架上陳列的眾多奶粉罐,
電視機交疊擺設放映著奶粉廣告影片,
由身材豐滿的少女飾演大奶特攻隊,
故事情節是將奶粉殺菌功效擬人化,
化身為男性慾望投射出的性感女英雄形象,
仿拍日本卡漫超人影片情節,最後殺死了壞蛋細菌,俗擱有力。


下圖是安迪‧沃荷的康寶濃湯罐



吳柏樑的《憂鬱的童話》錄像作品
把台灣早期許多部電影的片段配合附有節奏感的音樂剪輯在一起,
演員濃妝不自然的臉孔、當時的文青裝扮、文謅謅的動作與台詞,
特別是一些誇張的表情與話語,跟著音樂不斷重複播放,
形成饒富興味的懷舊發噱MV。

黃漢明《華樣年花》是把香港導演王家衛的電影《花樣年華》加以歪改,
從作品名稱到電影片段情節的模仿,
把電影其中一幕男主角與老婆用餐之間的對話
  (啊~~對不起,應該是張曼玉發現老公外遇,請朋友梁朝偉來幫忙練習對話 ^ ^ ---> 感謝小芋頭現場特派員的糾正)
找了一位白人女子來演出,一人分飾兩角,
並以三種語言的配音與字幕同時並置呈現,
作者還安排了幾秒鐘的播放間隔差異,以及突然碰出的極短分岔相異情節,
藝術家刻意跨越性別、國籍、膚色、語言,
呈現後殖民時代的多元文化雜交現象。



服飾可以幫助穿上的人自我形塑該服飾應有的身份角色與社會形象,
「角色扮演」意味著我們可以置身於他人處境,設想對方的身分、行為與思想。
陳擎耀的《I愛NY系列--餐館計畫》作品
拍攝一系列紐約的日本料理店、法國餐廳、唐人街茶樓等異國料理餐廳
並由穿上民族特色服飾的顧客(或自身),以餐廳為背景來拍肖像式的留念照
彷彿這樣就成功體驗了該國的風情與文化
要注意的是,作品中通常都會出現一位該餐廳的老闆、主廚或服務生
透過說明文字,觀眾會發現各國的風味餐廳竟然並非由該國人士來經營或主廚
形成一種有趣的跨文化料理界生態

比方說,陳擎耀的《宮子,上西城》作品
安排了穿著日本藝妓與武士服的洋人在日本料理店用餐(創作者亦化身其中),
照片旁的說明牌寫道:
「中國廣州出生的Shi-Ping, Huang是這家日本餐廳的主廚,他在紐約工作已超過十年了。」


作品《Le Boeuf la Mode,上東城》
則是穿著歐洲公爵與貴族仕女裝扮的台灣人在法國餐廳用餐,
說明牌寫道:「墨西哥出生的Louis是法國餐廳的主廚,他在紐約已工作八年了。」



在文化全球化的現在,在貿易發達的台灣海島上
我們可以輕易地品嚐到各國料理。
但一般人無法知道這些入口的料理究竟主廚為何許人物,
我們只能看見餐廳的環境與擺設、盛裝的食器與調味是否符合該國飲食風情,
或許菜餚料理的道地與否,其實已不重要,重要的是美味與氣氛。

謝牧歧推出了《牧歧愛畫畫/M&P》的繪畫品牌計劃
藝術家把繪畫變成一種品牌來行銷,製作了MV與相關商品,
品牌理念是鼓勵大家要愛畫畫、說服大家畫畫其實很簡單,
只要買了牧歧的橢圓形畫板商品,就可以輕鬆作畫。
MV拍攝營造出低俗又歡樂的氣氛,打出性感亮片美女牌與如花搞笑牌,
影片中藝術家穿上秀服盡情舞動並潑灑油彩顏料、彷彿無憂無慮地畫畫,極盡誇張之能事。


葉怡利的作品《獵殺昨日一片藍》
受到小朋友們的熱烈喜愛
因為它可以玩,可以戴手套打拳擊,也可以丟水果玩具到籃子,
「一片藍」代表著昨日種種的不開心
丟中了「一片藍」娃娃,就等於把昨日種種不如意都拋開忘懷
可惜作品果然經不起幼小觀眾不厭其煩的猛丟,
展期剛開始還有丟水果的玩具,到展覽後期就消失不見了,
只剩下一個可以打倒的小人型娃娃...



俄國兩位藝術家Maxim Tyminko & Vika Mitrichenka的錄像裝置作品《中國風》
巨大石獅造像,從眼中投射出的交響樂團演奏影片
是西方人眼中中國情調的呈現
但從我們台灣人的角度看這影片,
卻怎麼也不像中國國樂演奏,仍像是西方的交響樂團編制。
「中國風」究竟何在?極為弔詭。



還有一些作品是對於各國領袖、電影明星、卡漫英雄等公眾人物的戲謔嘲諷
像是俄國「藍鼻子」藝術團體的《赤裸的真相》系列作品
把各公眾人物、政客的臉孔拼貼在裸體演員身上
作出各種肢體動作,有些甚至是強烈性暗示的曖昧動作


印尼藝術家赫瑞‧多諾(Dono)的《偽發展原型》也塑造出半人半獸的造型
世界各國領袖的人頭下卻是持槍的恐龍身軀
發出嘈雜不堪的怪音
直指政治首領都是暴力叫囂的猛獸
如此簡單明暸的反諷呈現,其實我並不太欣賞。

印尼藝術家米斯尼亞迪(Masriadi)以壓克力顏料
描繪巨大的英雄人物或運動選手畫像
人體畫風強調結實的肌肉塊體與骨骼身架
有一幅《抱歉英雄,我忘了...》作品描繪蝙蝠俠與超人蹲馬桶時的廁所對話,
蝙蝠俠說:「我不明白耶...為什麼每一次我救他,他都不跟我道謝呢?」
超人答說:「你指那瘋子嗎?別多想了,算了吧!」
彷彿是《全民超人》電影一開始飾演超人的男主角威爾史密斯,在遭民眾唾棄討厭時的內心對話。



而日本的藝術家西尾康之則描繪矗立在高樓大廈之上的巨大女體
像是《為正義而戰 三個朋友》油畫,與手抓飛機的女巨人浮雕
並以女性的長筒靴為題材繪製了一組相當另類的水墨捲軸畫,
緊身性感的皮衣、高跟皮靴,與對女體的巨人化暗示著創作者對女性的崇拜與迷戀,
女巨人浮雕帶來對城市文明的破壞,也透露出作者恐懼女性力量的矛盾情感。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這次展覽中普遍受到喜愛的是女性肖像畫作,
像日本松井若菜的多張自畫像
以歪眉擠眼扮醜的女孩臉孔,與森林或海底生物共同棲息漫遊
令人聯想到像是《幸福國宅》般黑色幽默類型的日本漫畫。



而中國藝術家楊納的洋娃娃/美人魚畫作
有著塑膠或金屬般虛假人造物的肌膚質感
光鮮亮麗、晶瑩剔透到誇張的嘴唇
與嫵媚性感的瑪麗蓮夢露式下垂眼角
淚水、口水與海水交織成一片汪洋,像是顧影自憐又自戀



這個展我一共看了兩次
第一次是陪女兒一起逛
結果婷最愛葉怡利作品展間可以丟擲水果玩具
所以我們大部分時間都花在這裡玩樂
其他作品因時間不夠僅匆匆一瞥
第二次是參加教師研習營,跟著陳正菁老師的解說走一圈
學到如何從美學角度出發來解讀這個展覽。
來參觀的大都是年輕人,人數也很多,
我頭一次碰到需要排隊才能進入當代館展場
看來當代館的展覽策略真的有在"發酵"哩~


PS:展出作品圖片部分取自當代館,而陳擎耀作品圖片取自其Flicker相片集
PS-1:寫得有趣的Blog--「天外飛來巴斯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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