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89年12月23日到90年2月4日於台北市立美術館展出的《韓國現代藝術的新篇章》,展出八位韓國藝術家的裝置藝術,表現的媒材各異,從常見的相片、明信片、壁紙、電視音像、類似廣告商品的養狗屋、木製桌狀物、飛行物與瞭望木台,到與科技結合的3D電腦動畫、由電線與擴音喇叭所構築出、類似走在林間的視聽氛圍。可說是五花八門、琳瑯滿目式的視聽宴饗。八位藝術家中就有五位曾經留學國外,跟台灣多留美法的環境比較起來,特別的是他們之中有三位藝術家留學德國,不過在作品中並未發現有國家差異上的影響,也顯示出韓國現代藝術與國際藝術潮流的呼應與認同。

其中最具有視覺震撼效果的是洪一《柱子系列》,一系列電腦輸出灰階的攝影作品,聳立著巨大的柱子,在夜晚空曠的工地上,顯得巍峨而特立。遠處閃爍著繁華大都會的炫目光點,更是強烈對比出此地的蒼涼荒蕪。一座座獨立的水泥巨柱,雖然明白那是正等待著繼續施工,這柱子只是高架橋下的支撐柱頭,它並非在功能意義上無法完整獨立的存在,但拆除掉上面部份,這些支撐巨柱在視覺上仍塑造出某種神聖、獨立、不可忽視的存在感,一一訴說著遙遠希臘雅典傾圮神殿殘破石柱之語言--神秘而具有某種意義,令人印象深刻。

乍看或經過時會忽略它的存在,誤認為那是很平常的壁紙花紋,但其實走近細看才發現大有文章的,是徐道濩的作品《我/我們是誰》。由成千上萬的人頭照微縮成一小橢圓點,規則地並置在牆面,遠看全化約成點狀裝飾,只剩下規律的幾何花紋。有些小朋友頭乾脆貼在牆上細細分辨,一副陶醉在這花樣中,其實這樣小比例的人頭是很難用肉眼去分辨確認細部的,一個人頭只化約成最簡單的圖樣圓點,與周圍的人頭保持著相等的距離並排置放著,這樣刻意忽視個人獨特性,及將人與人的距離平均化,微縮成許許多多的小點,確實讓觀者轉換到一種彷彿從天空鳥瞰地面上眾人像的視野,每個人在這宇宙中是如此的渺小,看起來如同一顆細沙般的微不足道,這反映了藝術家的宇宙觀。但那構成在圓點之間幾何的規律,每個人都是平等的獨立個體,在浩瀚宇宙的角度下觀看,是沒有權勢尊卑的差異。但同時也令人感覺到不安,彷彿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突破心靈上的孤島,達到人與人之間融合交流的永恆渴望。

這種玩弄觀者視覺的作品,還有一件是劉承鎬《擬聲語系列》,乍看之下是一幅一幅氣韻氤氳的中國山水畫,讓我們感受到文化上的熟悉。劉承鎬的《擬聲語系列》用細小的韓國字作為點狀組成要素,「繪」出一幅幅的中國山水畫,包括了故宮典藏重寶北宋范寬的「谿山行旅圖」。字與字的距離、反覆和重疊,點狀排列出濃淡有致的構圖,細膩優美,不禁聯想起後期印象派秀拉的點描式繪畫風格,同樣地表現出寧靜和諧的美感。另外還有兩幅似線蟲有機物的活動圖及沙盤畫,可惜我們對韓國文字並不熟悉,不然可以從作者安排的文字指涉來進一步理解這些作品的內容,如今礙於語言上的不通,只能就符號具所產生的造型美感來欣賞它。根據旁邊的說明,藝術家構圖所使用的文字字義和它的視覺圖像是一致的,「咻-」是火箭發射的聲音,「嘩啦啦」是水流聲,取自於漫畫的擬聲語,指涉聲音的文字符號組成了該幅畫的點基礎,若觀者順著構圖動勢讀出那聲音,也會是一首昂揚起伏的樂章吧!

讓愛狗人感到好奇又興奮的是金羅英的《新狗窩》,精巧簡潔的造型設計,為狗兒生活機能考量的空間規畫與擬人化的功能取向,如與主室相連的帳篷,讓人啼笑皆非,是否狗兒真的和人一樣需要野地露營的感受?自動餵料器和給水器方便體貼的設計,讓狗兒不怕餓著。一個階梯通到窩頂,上面的護欄是預防狗兒墜落跌下去,透明天窗是為了主室的採光良好。看起來面面俱到,彷彿是狗兒夢想中的小屋,但真的是這樣嗎?護欄只攔了一邊,那其它邊若狗兒不小心跌下去怎麼辦?多用途的收納箱狗兒自己是打不開的,也需要主人來操作置放物品。藝術家耍了一點技巧,讓觀者開始懷疑,狗兒真的在這樣的窩裡得到滿意的享受嗎?或許牠寧願睡在地上還更加自在呢!這樣的狗窩只反映出人對於所豢養的動物一種主觀性為牠設想之討好或寵愛之心意的破滅,不禁令人聯想到,現代父母為嬰幼兒購買各式各樣設計美好的日用商品,但是否真正對孩子有幫助呢?現今台灣在資本主義下所推出的商品,功能越來越強大,設計越來越細緻,看起來無不充滿了理想與美好,吸引並刺激消費者花錢購買,但買下之後的使用是否真有原先看來那麼美好而滿足?也是值得省思的一個生活現象。

金羅英另一件作品《飛的與飛人》,用三層橫向伸展的翅翼搭設出一架有飛行機架勢的物體,翅翼看起來輕巧鼓漲,卻是木頭刨出來的假象,實質上因沈重而無法飛行,這樣物體視覺與功能上的矛盾關係十分耐人尋味。至於《踢踏舞》這件作品,將兩台電視機橫擺地對放著,重複播放一名跳著踢踏舞的舞者,兩台似乎同步播放那舞姿,但仔細觀看後會發現背景不同,拍攝角度也不同,一邊在坐滿人的餐廳餐桌旁舞著,另一邊看不清背景,但總感覺是在不同地點,鏡頭局部強調舞者的下半身舞步,因此也分辨不出是否同一個舞者、同一種舞姿。這樣相對的比較下,一邊的明確和另一邊的模糊,相同的只是踢踏舞的舞姿腳步,展露不同視角的對應性,給觀者的印象是時間流動的同步下對同一客體現象的不同觀照。給予的線索並不明確精準,所傳達的意涵也就散漫開來難以聚焦。金羅英這次展出的三件作品便有三種完全不同的風貌,也讓人難以捕捉其創作思考的脈絡。

一般人最能接受並喜愛的作品恐怕就是梁碩允的《電線藤》,這件作品圍繞在一個房間裡頭,觀者可以進入其中、可以任意走動。牆壁上一棵一棵由根部長出的樹狀或藤狀爬行的電線,沿著牆面伸展,尾端彷彿開出果實般也鑲著一朵一朵的擴音喇叭,不時播放出吱啾鳥叫、蟋蟀鳴與微弱的潺潺水流聲,這些聲響或大或小、於不同方位或遠或近各自迸放。走在此室中,彷彿置身於林間或草叢旁,可以欣賞漫走如樹枝、蜿蜒曲折之黑色電線,在白色壁面所對應產生的線條美感,也可以身歷其境聽到大自然獨有的音符。這樣立體的虛擬聽覺空間,與拉拔成抽象的樹藤黑線白底之線條形式,帶給觀者奇異又逼真的視聽效果。處身其間,觀者可以得到對大自然嚮往的慰藉,正符合電腦界所提出的「虛擬實境」概念。原來人的感官記憶如此容易被複製被操縱,人造自然並非不可能實現,但為何心底卻有無可奈何的憂傷。

梁碩允和朱仁淑這對夫妻檔合作完成《梁—朱—房》這件作品,從名稱上看來,便知道他倆的親密程度和對等關係。這是一間暗室,裡頭播放著3D動畫所呈現的圖畫走廊、書房、與各種創作性的房間,是這對夫妻在過去十年間的生活與創作的空間性整理呈現,在裡頭也可以看到梁碩允展出的《電線藤》作品草稿。而朱仁淑這次展出的《喜悅》,也同樣赤裸裸地將她的私人收藏與觀者分享,包括她與友人的信件、明信片、照片等文件,一封一封排列在地面上,形成一個方形的展示台,數量之多代表了她與朋友的互動頻繁,可以猜測出她性格上坦率開放、熱情光明的一面。
鄭恓英的《陽台》、《展望台》和《守衛室》三件作品則展現了一貫的性格--簡單到令人無法接受的怪異、視覺和功能上產生斷裂感、物體可獨立而難以干涉的存在感。這樣平凡不顯眼的味道,同樣在Lee Jungjin的《海洋系列》中讓人感受到。宣紙經過感光後所顯示出的黯淡色澤和圖形,上中下三個重複圖案的並置,尋常可見的海邊景象,彷彿愛好大自然、為環保奔走的弱勢團體之內心風景靈光。

總結來說,這次展覽的水準還不錯,琳瑯滿目的多媒材表現讓好奇的觀眾獲得視聽感官上的滿足,而親切常見的影象和材料也使觀眾容易進入藝術家想塑造和表達的情境,尤其是梁碩允的互動式電線藤房間,更直接打動觀眾的記憶與親身經驗,達到雅俗共賞的多層次想像空間。對於當代藝術感到好奇與喜愛的人是值得推薦的,但對韓國的異國風情感到好奇的人就不免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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